明天就是11月11日。这个曾经用来调侃单身人士的光棍节,在电商行业的推动下成为购物狂欢日。在去年的交易中,位列前六的成交商品门类分别为大家电、手机、个人护理品、母婴用品、生活电器和彩妆。 与前五类相比,彩妆看上去没有那么必需。可我们无法忽视的是,当代人对于彩妆的需求正在飞速增长,其中也包括男性。众所周知,化妆是一件费时费力又费钱的事。人们对此调侃,“现代女强人的厉害之处在于每一天都化妆上班。” 为了寻找行为的意义,广告会告诉你,化妆是为了活出最美的自己。不少人也接受了这种观念,认为化妆是为了取悦自己而非他人。然而“取悦自己”,从另外一批人的经验来看,则会成为一个伪命题。固然化妆,在有的语境下是自由反叛,有的终究不过是为了取悦,是什么导致了不同?而男性化妆,是否就是所谓柔若无骨?任何化妆都不可能全然为了自己。但即使是取悦他人,也应在个人意愿的掌控之下。化与不化,自己说了算。 美妆的大爆炸 化妆正在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一部分,无论对女性还是男性来说皆如此。男性化妆还是最近几个月蛮常见的议题,尤其在以偶像练习生选手为代表的“鲜肉”偶像走红以后,常听到有人感慨:这男生眼线画得,怎么比女孩子还深。 《偶像练习生》选出的九人团体Ninepercent,图片来自微博@Ninepercent-Secrecaty。 “95后男孩越来越爱化妆””“精致男生生活揭秘:化妆品比女生还多”,这些充斥网络的标题包含了这样的潜台词——化妆是女性的专属,不过年轻男生的生活越来越女性化,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。这之所以能成为具有传播热度的新闻,是因为传统的性别秩序正在被打破,而人们还不适应。对于有的男性一周要敷20次面膜、不化妆不出门,很多人表示无法理解。 在近期“娘炮误国”的讨论中,电视屏幕中化浓妆的男性艺人成为众矢之的。面对那些认为男性应该保持“阳刚”气质的保守主义者,支持化妆的人们发声道,化妆是自我表达的方式,是个人的自由。但有反对者称,并不存在所谓的“化妆自由”,那些油头粉面爱耍帅的男性被当代颜值经济影响了,他们用化妆品塑造的完美容颜换取他人的关注,活在过于良好的自我感觉里。 单就化妆这一层面来说,上述争论的焦点在于是否存在所谓的化妆自由,这不仅对于男性来说是一个问题,对于女性来说也是一个问题。 反叛,顺从? 为了更好地厘清化妆自由这个问题,我们先从女性化妆讲起。 关于女性化妆,有两种完全对立的观点。一种观点认为,它是人类自由反叛的象征,是时尚的一部分,是抵抗平庸生活的武器;另一种观点则认为它是男权社会的产物,是一种强制式审美,限制了个人自由。 持第一种观点的女性认为自己化妆是为了让自己开心,为了和其他女性比美,与男性毫无关系。这样的女性大有人在,她们热衷和闺蜜们讨论美妆日常,比较不同妆容的区别。而和把粉底和痱子粉混为一谈、听不懂YSL、TF、CPB的男性聊这些,无异于对牛弹琴。 市面上的一本化妆书(版本:北方文艺出版社 2010年3月),认为“化妆技巧是专属女人的更经济、更简单的开运化妆方法,只要利用几样化妆品,就可改变自己的运气。”目前豆瓣评分4.1分。同类题材,并持同样观点的图书并不少。 对此,持第二种观点的人要提出反对了。女性化妆为什么会开心?因为被修饰过的美貌也是一种资源。在男权社会背景下,它能帮助女性获得利益。这种利益可以是实际的利益,比如找工作时化妆可以为面试加分;也可以是精神上的利益,因为与其他女性相比,美貌可以获得更多的关注,从而获得满足感。这恰恰体现了社会对于女性的钳制——男性可以不比外貌、只拼实力,女性不可以。 当社会资源被男性把控,那么能够取悦男性的特质能够获得更多的社会资源。这个在道理上说得通,可为化妆辩解的女性就完全是在自欺欺人?也许并非如此。 在广告里,婚恋是最常见的主题之一。这几年,大家对广告中涉嫌的性别歧视越来越无法容忍,而高举“女性独立”的广告也日益增多。图为曾经引发争议的二手车广告。 “征婚交友!现在不化妆不美图的宝宝太少了,这里就是一个!”“国企职工,月薪七千,不化妆,擅长做菜。”如果你多看一些征婚广告,可以看到“不化妆”会成为女性用来吸引结婚对象的优点之一。在选择结婚对象时,美貌固然会加分,但男性还是希望自己未来的妻子安分持家,那些强调自己不化妆的女性,其实是在表现自己会成为一名朴实的贤妻。 从这个角度讲,化妆何尝不是一种反叛和争取自由的方式?而有时特定的妆容也会因为挑战了传统审美而带有反叛的意义,比如从《创造101》中走出来的微胖、微黑、大红唇的王菊。 刚勇,柔弱? 与女性化妆不同,男性化妆自带反叛意味。受传统文化限制,化妆的男性也遭受着更多鄙夷。如果他还喜欢穿女装,就会被人们冠以“异装癖”的标签、扔到“不正常人类”的范畴里。这源于人们对于性别的刻板定义,以及男女社会地位的不平等,既束缚了女性,也束缚了男性。 我们常在电视上看到男性反串形象,但他们通常是娱乐节目的点缀,为求搞笑,而滑稽正源于他们不被主流社会所接纳。但在现实中,男性变装随着时代的发展逐渐拥有了政治意义——男性中的变装皇后(drag queen)常常是同志游行中的亮点,他们在刻意挑战社会的边界,昭示自己的存在。 男性变装皇后。 可是在“娘炮误国”之类的讨论中,人们将刚勇和柔弱视为两种对立的气质,并从国家命运角度强化了刚勇气质的合法性。可问题在于刚勇和柔弱真的对立吗?刚勇的人就能够负起保卫他人的责任吗?在生活中我们反倒会看见,刚勇的男性不懂交往的边界欺辱女性,看似柔弱的男性和女性在关键时刻承担起重责。让化妆的男性承担“误国”的责任,并无道理。 男性通过化妆争取性别气质定义的自由权并不难理解,但我们同时要看到,有些男性化妆则非本人所愿。在高清传输信号的影响下,上镜演员脸上任何缺陷都会被放大,人气这种东西今日河东、明日河西,不用化妆手段掩盖住脸上的瑕疵,可能会有直接的利益损失。这背后有女性经济地位提升因素的影响。在两性交往中,外貌本就是吸引元素之一,只不过两性地位的不平等,压抑了女性相关的需求。 《男性特质论》 作者: (澳)雷金庆 译者: 刘婷 版本: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12年7月 关于中国男性气质文化从古至今的一种演变史。 一种流行谬误 由此可见,化妆的含义是复杂的,无论女性化妆还是男性化妆,它们都同时存在两面性。因此,“化妆是男权社会的产物,为自己化妆是自欺欺人。”“化妆是自由反叛,与性别权力无关。”两种观点符合不同的个体经历,但若强行将自己的经历推广到整体,便会得出错误的结论。 如果你因为自己从化妆中获得愉悦,而认定化妆无关压迫,那么便无视了那些被迫化妆的男性和女性;如果你饱受化妆所累而认定化妆是性别压迫的象征,就无视了通过化妆反对压抑和表达自我的男性和女性。 这种错误在性别相关话题中太常见了,因为人们总是依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和想法来下结论,而另外一种人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,我们其实全然不知。正如翻唱的音乐剧《天朝渣男图鉴》走红,歌曲片段中表现用几种中国式“渣男”:花心、家暴、虐待杀害养子、通过打车软件骚扰前女友……评论中有男性直呼创作者虚构、抹黑男性形象,可实际上艺术创作都能从具体生活中找到原型;讨厌娘炮的人只看到所谓的娘炮、伪娘的行事作风不符合自己一贯所受的教育,他们不理解性别气质早就不限定于传统二元划分,他们会继续言语讨伐,如果孩子表现出柔弱的倾向,还要把孩子送到“男子汉矫正训练营”。 日本纪录片《纪实72小时:化妆间里的女人们》(ドキュメント72時間 パウダールーム 女のホンネ, 2013)剧照,图为一位女性对为何化妆的回答。 人类的悲喜难以互通,互不理解是人世常态,但一旦某种偏见在社会层面上占据强势地位,就会对弱势的一方形成无形、甚至有形的压迫。而如果我们想要理解这个世界,那么首先要承认,自己不是全知。 其实人类是社会性的动物,任何化妆都不可能全然为了自己。但即使是取悦他人,也应在个人意愿的掌控之下。化与不化,自己说了算,他人无权置喙。 所以京东美妆印在箱子上的广告语才会引发众怒:“不涂口红,你和男性有什么区别?”谁给你用涂口红定义女性的权力?台北女性才会在游行中举出标语:“老娘化不化妆都超正!”谁给你强制我化妆的权力?所以韩国女性会在社交媒体上发毁掉的化妆品照片进行反抗,凭什么社会对女性要求那么高,出门倒个垃圾都得化妆才行?而凭什么化妆必须要和女性绑定,男性不能也有爱美之心吗? 然而自由,目前还只是一句口号,毕竟摆在我们面前的是积重难返的现实。若社会不改变男性主导的现状,被教育当朴素贤妻的女性、被化妆要求束缚的女性、反传统要求热爱化妆的男性,离实现真正的自由,还有太远的距离。 电影《胭脂扣》(1987)剧照。 “你有很多种样子,浓妆、淡妆、男妆、不化妆,还有如梦如幻月,若即若离花。” 电影《胭脂扣》十二少对如花这样说。这句话其实适用于所有人,我们每个人都不应被外界定义为一种样子。 (责任编辑:) |